《故土上的陌生人：美国右翼的愤怒与哀悼》(Strangers in Their Own Land: Anger and Mourning on the American Right)
引言：目的、方法与利害关系
阿莉·罗素·霍克希尔德是一位杰出的社会学家，以其对文化、情感和社会变革的研究而闻名。在《故土上的陌生人》一书中，她将分析的焦点转向了与她持有不同信仰的政治群体——保守派、白人，通常居住在美国农村或小镇——以便从内部而非外部视角理解他们的世界观。她的研究模式是民族志式的：访谈、社区沉浸式体验、长谈、倾听人们的生活故事和奋斗历程。这种研究方式对她的目标至关重要：不仅要描绘分歧，更要深入探究分歧的根源，探究人们如何感受自己在美国的处境，如何看待被抛弃，以及这些感受如何支撑着他们的信仰。
在政治两极分化的当下，风险尤为重大。这本书出版于2016年，正值唐纳德·特朗普竞选总统之际。它提供了一个视角，让我们理解为什么那些客观上遭受环境污染、经济停滞和政府忽视的人们，却可能反对监管，或将自由主义视为居高临下甚至更糟糕的行为。它有望阐明局外人（包括许多自由主义者）眼中“令人沮丧的矛盾”，或许能够加深理解，并或许能为和解或更好的政治对话提供一些可能性。
尤其成功之处
1. 以同理心为主导的人物刻画与“深层故事”
霍赫希尔德作品最有力的贡献之一，在于对“深层故事”的清晰阐述。这不仅仅是一套信念或政策；而是一种感性的情感叙事：排队等候，眼看着别人插队，感到被背叛，感到被评判，感到被冷落。这个生动的比喻有助于理解为什么某些政治立场看似连贯——即使单纯从政策后果来看，它们看起来相互矛盾。霍赫希尔德并非仅仅报道人们的“政府干预过多”或“监管扼杀就业”等言论；她将这些信念追溯到生活经历、恐惧、荣誉、忠诚、忍耐等价值观，以及远超眼前物质利益的意义。这种深度在试图从左翼角度解释右翼的政治或社会学著作中实属罕见。
2. 谨慎、尊重的民族志
霍赫希尔德并不刻意讽刺她的研究对象。她承认自己的先入之见，努力降低“同理心之墙”，寻求倾听而不立即做出评判，甚至展现了参与者如何以一种令人感到居高临下的方式将自由主义者和世界主义者视为道德上的优越者。她回归研究对象，核实表述，并试图理解其内在逻辑——即使她不同意——的方法是一种优势。这建立了可信度，使许多读者可能不屑一顾的人物变得人性化，并允许细微的差别。这本书的亮点不在于提供简单的真理，而在于展现复杂性。
3. 历史、文化与情感的交织
霍克希尔德不仅将当代的信念和政治立场置于当代的政策辩论中，也将其置于历史模式之中：民权运动的遗产、北方的道德干预主义、种族历史、经久不衰的荣誉文化、宗教认同以及从长远角度看待政府的态度。这种情感、道德、文化和物质的交织赋予了叙事丰富的内涵。它有助于避免将事情简化为“人们不理性”或“人们投票违背自己的利益”或“他们受到宣传的影响”——这些是许多其他叙述中的缺陷。
4. 2016年后的相关性
鉴于这本书出版时正值特朗普现象兴起，其受到的很大一部分反响（包括被《纽约时报》评选为“理解特朗普胜利的六本书”之一）是基于它看似多么有先见之明。霍克希尔德观察到了特朗普可能利用的情感和文化基础：被忽视、不尊重的感觉；被政府和自由派精英背叛的感觉；象征性姿态比具体政策更重要。她所描述的现象——日益高涨的愤怒、不信任和道德怨恨——在之后的几年里愈演愈烈。因此，这本书不仅仅是一个快照，更是思考持续动态的有用工具。
5. 清晰易懂的叙事
尽管霍克希尔德引用了学术文献、历史和社会理论，但其写作通俗易懂，充满了故事、人物、地点和生动的描述。“深度故事”的概念直观易懂。隐喻（排队、插队）易于理解。读者既能从中获取经验数据（访谈、观察），又能从叙事中获得洞见。这是一部面向普通读者的生动的社会学著作。
缺点、局限性和批评
这类作品并非没有局限性。霍克希尔德的一些选择，以及她能够解释和无法解释的内容，都留下了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
1. 范围和代表性
她的田野调查主要集中在路易斯安那州——查尔斯湖及其周边的河口地区，主要集中在白人、基督教徒、保守派社区、工人阶级或中下阶层，这些群体往往受到污染和工业经济的影响。这是有意为之，因为她想了解特定的群体。但本书有时对“美国右翼”做出更广泛的概括，而这种概括在其他地区（例如中西部工厂城镇、山区西部或其他红色区域）可能并不统一。此外，她采访的对象虽然多元化，但在种族、宗教或意识形态上的差异性不如更广泛的右翼。因此，一些结论可能歪曲或低估了保守派之间的差异。
2. 对权力结构和政治策略的关注有限
虽然霍克希尔德探讨了文化意义、情感共鸣和道德情感，但一些读者认为，她低估了政党、媒体、利益集团和精英如何积极塑造信仰、煽动怨恨和构建叙事。换句话说，“结构”层面——谁受益、谁操纵——不如“生活文化”那么突出。虽然她确实触及了监管俘获、产业利益、象征性政治等问题，但一些人认为读者可能需要更多关于企业权力、政治策略、金钱、地方精英和媒体如何塑造格局的分析。道德和情感维度已被深入探讨，但更深入的联系或许有助于解释某些态度如何在选举政治中产生、复制或被利用。
3. 象征利益与物质利益的潜在混淆
有时，象征/道德利益与物质/经济利益之间的界限会变得模糊。例如，反对环境监管的人可能会遭受健康后果，但他们也依赖于行业工作。区分反对行为是出于身份认同，还是失业或经济不安全的风险，是一个复杂的问题。霍赫希尔德承认这一点，但在某些情况下，象征或身份因素似乎在她的叙述中占主导地位——这很有启发性——但相对于物质私利对行为的影响程度，可能会过分强调这些因素。
4. 时间限制：截至2010年代中期的数据
由于大部分实地调查发生在2015-16年之前和期间，因此数据反映的是特朗普上台前的环境，尽管也有一些特朗普吸引力的早期迹象。此后发生的许多事态发展——社交媒体的扩张、进一步的两极分化、人口结构的变化、不断变化的经济结构——可能会改变或使她观察到的模式复杂化。她对特朗普的预见性观察很有力，但她的所有结论是否都适用于更近期的现象（例如2020年后的动态）可能需要更新。
5. 浪漫化受害者身份的风险
一些批评家担心，关注背叛感、等待、道德优越感、排队等候等，可能会使受害者叙事变得平庸，甚至可能引发怀旧或反动的冲动。霍赫希尔德意识到了这种风险，但危险仍然存在，这种叙述可能会无意中放大“失去”的道德叙事，而没有充分挑战事实或物质条件（例如，污染的真正危害、环境负担的分配、监管失灵），从而促使变革。
在解释特朗普胜利的著作中的地位
《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陌生人》被广泛引用为有助于理解唐纳德·特朗普崛起的关键著作之一。根据维基百科对其反响的总结，该书被《纽约时报》评选为“解读特朗普胜选的六本书”之一。维基百科这反映了该书的影响力：它并不认为单凭某个因素（种族主义、经济或阶级）就能解释特朗普主义，而是认为文化、身份、情感和感知到的背叛等因素的交汇至关重要。
在更广泛的文献中，人们可以将《故土异乡人》视为对托马斯·弗兰克的《堪萨斯怎么了？》或J.D.万斯的《乡下人的悲歌》等作品的补充。但霍赫希尔德的写作方式更少论战性，更少忏悔性，更具社会学性和共情性。它不预设敌意，而是预设复杂性。与那些主要关注经济或媒体操纵的作品相比，霍赫希尔德强调内在逻辑和生活体验。
关察源